特写 | 沙漠里的“种子”，因篮球开出不同的花 

【编者按】

过去几年，中国篮球在精英竞技层面上的国际表现并不如人意，但在基层体育层面，篮球的普及和发展如火如荼。

姚明，作为曾经中国篮球的掌门人，除了为中国职业篮球带来一系列改革以外，还一直在默默耕耘着体育公益——“姚基金希望小学篮球季”就是姚明在2012年创建的公益项目，至今已经持续了12年时间。

在这片公益赛场上，不少孩子因为篮球而改变了人生轨迹，他们走出大山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他们以球会友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他们同场竞技在胜负输赢中领悟人生百态。

肉孜艾力·肉孜买买提就是这项赛事的一位冠军教练，他用篮球将一群孩子带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田地区洛浦县的布亚乡。夺冠或许只是这位教练和这群孩子人生中的一个瞬间，但他们播撒下的篮球种子，正在沙漠里结出不同色彩的花。

布亚乡中心小学篮球队在全国赛上的加油画面。

防守赢得冠军

赣州文清国际学校体育馆里的8排电扇在不停运转，但也带不走场馆里的湿热。主教练肉孜艾力·肉孜买买提满头是汗，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南方的八月天。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离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他的队员们在和赣州当地的球队争夺小组赛冠军，开赛前肉孜艾力不断叮嘱队员们一定要注意防滑，但这些孩子对在木地板上打球没有任何概念，在他们的县城，连一座室内篮球馆都没有。

比赛开始，布亚乡中心小学延续了小组赛前几场的好状态，积极的防守获得了很多快攻的机会，队中核心伊斯坎代尔·艾麦尔频频杀入内线取分，没等比赛结束，他们已经建立了20分的优势。按照姚基金希望小学篮球季的赛制，双方进入友谊时间。终场哨声响起，队员们径直走向肉孜艾力，他们把手搭在队友的身上，转着圈、高声庆祝，像漫画书里获得全国大赛冠军的队伍一样。

对于肉孜艾力来说，姚基金希望小学篮球季全国赛都像一场梦。接到这份邀请时，肉孜艾力并不相信这样的好事能落到他们这所乡村小学。按照以往的经验，那些市里的学校更有机会出去见世面，再三确认后，肉孜艾力开始了选拔和5天的集训，在队员们做好出征准备时，他们又困于没有跨越半个中国的交通费，临出发前，老牛兄妹基金会向他们伸出援手，肉孜艾力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在经历了大巴车、火车和飞机等交通工具后，他们跨越了半个中国来到了江西赣州。球队几位球员适应不了这里的湿润气候，队中出现发烧的情况。赛前所有队伍集合时，肉孜艾力看着全国各地的小朋友，自己的队员比别人矮了不少。一波三折的参赛过程，加上身体条件的差距，他对比赛没有太多的信心。

全国赛期间伊斯坎代尔带队与其他队伍进行友谊赛。

但三场比赛下来，布亚乡中心学校的学生们强势获胜，每场比赛都能超过对手20分，触发友爱原则（即当某队在比分上领先20分或以上时，比赛提前结束，但可以选择继续比赛或改变分值，这既保证了比赛的公平性，又给了孩子们更多的参与机会）。

“我们赢球靠的是防守。”在谈及球队在赣州的连胜时，肉孜艾力将主要原因归结为防守，并且赞扬了队中的穆海麦提·麦麦提阿卜杜拉和两名女生谢日排·阿迪力和麦尔合巴·艾则孜，他强调，是其他队员在防守上的努力和消耗，让球队核心伊斯坎代尔有充足的体力得分。

关键的争冠战前，肉孜艾力接到了自治区、地区县领导的嘱托，希望他一定要拿冠军，全县的教师已经把三连胜的消息发到了朋友圈。布亚乡中心小学需要一个篮球冠军，洛浦县代表队需要一个篮球冠军。

肉孜艾力带领队员们训练。

“靠篮球吃不到馕”

飞机降落在和田机场后，迎接布亚乡中心小学队员们的是祝贺条幅和鲜花。洛浦县教育局相关领导到机场迎接这群走出县城打比赛的篮球队员，随后，孩子们被接回布亚乡，挂着姚基金希望小学篮球季的小组冠军奖牌在布亚乡政府前接受大家的祝贺，小球员们每人还获赠了一颗新篮球。

肉孜艾力站在最后一排，一手举起奖杯，笑得格外开心。几年前，因为当地学校没有开展篮球比赛，他一度想转去初中，把自己篮球的技能传给那些有一定篮球基础的孩子。如今这块冠军奖牌，能让篮球在当地有更重要的影响力。

从和田师范学院体育专业毕业后，肉孜艾力回到布亚乡中心小学任教，那时整个学校没有一个学生打篮球，甚至没有一块硬地球场，他只能趁周日学校来水的时候，往土地上多浇一些水，这样能让下周打球时没有那么多尘土。在几次找教育局领导反映问题后，他终于得到了支持，开始规划球场的硬化，并且选择一些艳丽颜色的油漆搭配，带着保安一起画球场。

肉孜艾力·肉孜买买提带着保安一起画的球场。

亲手画的球场竣工后，引来了众多学生和家长的围观，乡里其他的兄弟学校看到肉孜艾力的成果后，纷纷邀请他去帮忙画线，作为全乡唯一会画线的老师，肉孜艾力用油漆和刷子打开了孩子们篮球的世界。在乡里的交通要道，乡亲们经常聚集的地方，肉孜艾力用木头做了篮筐，钉在大树上，家长们坐在空地上剥玉米的时候，孩子们可以在旁边打篮球。

补足了硬件条件，肉孜艾力开始培养学生对篮球的兴趣，他从运球和投篮动作教起，让孩子都有一个规范的篮球动作。在课余时间，他召集会打篮球的朋友来打表演赛，让孩子们对篮球感兴趣。乡民们口口相传，隔壁乡听说布亚乡有篮球队，开车到这里打比赛，形成了当地的村BA雏形。

作为在这里长大的“儿子娃娃”，肉孜艾力年轻时是当地最好的球员之一，他的手机里至今还保存着在球场上与可兰白克·马坎对位的照片，那是前些年当地玉石老板办的邀请赛，肉孜艾力代表和田出战。从他上学打球时，就听见过太多的负面声音，老一辈看他沉迷于篮球，都会说一句：“靠篮球吃不到馕。”

在当地人看来，通过学习走出新疆，去大城市生活才是靠谱的路径。

学生在农忙时一边打球一边帮家里掰玉米皮。

西热力江、科比和姚明

六年级的伊斯坎代尔·艾麦尔就面临着学业和篮球的选择，暑假代表布亚乡中心小学参加姚基金希望小学篮球季全国赛时，他是球队的核心，依靠出色表现赢得了参加表演赛的机会。即便对手和队友都将他奉为球星，回到学校的他也只能将篮球暂时放下——考上克拉玛依的重点中学是目前最重要的事，他的校园生活只有数学和语文。

直到摄制组来到布亚乡中心小学取景，这位小球员才有机会在上学时间摸到篮球，当被问及是否想去打职业时，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在布亚乡，伊斯坎代尔是水平最高的小学生，他参加过西热力江训练营，是乡镇里为数不多见识过职业篮球运动员的孩子。在拥有姚基金希望小学篮球季比赛服前，紫色的西热力江训练营队服是他的最爱。

布亚乡中心小学坎其艾日克村分校的彩色球场。

十月的和田天气转凉，校园凉亭里的小鸟已经被放进了温暖的室内，校园里的叶子由绿转黄和红，与布亚乡中心小学彩色的球场很是般配。每到课间，孩子们便拎着扫帚打扫校园，这里离沙漠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不管怎么打扫，沙土都会很快重新覆盖，但孩子们都在为改变做出努力。

六年级学生能否成为职业球员是个问号，但对于伊斯坎代尔，可以确定的是，他因为篮球得到了更精彩的童年，开阔了视野，走出了新疆。相比那些“靠篮球吃不到馕”的上一代，他的人生拥有了不同的开端。

伊斯坎代尔的卧室贴满了篮球运动员海报，有字母哥、巴特勒、欧文，在墙面的最中间，是他和科比同款扶膝的两张赛场照，旁边还有姚明在打球时期的海报。而他最喜欢的球员甚至都没出现在墙上，伊斯坎代尔手上的腕带印着“30，CURRY”。当被问到怎么做到同时喜欢那么多球星时，他害羞地笑了。

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炫酷的动作、激情的绝杀、坚毅的比赛品质，都能在某个瞬间激励到他。墙上海报里的篮球传奇，也有可能跨越时间和地理的限制，真正地将篮球技术和运动精神传递给热爱篮球的青少年。

伊斯坎代尔·艾麦尔的客厅里挂满了海报和奖牌。

篮球带来的可能性

截至2024年，约672万人次的乡村地区青少年从“姚基金希望小学篮球季”中受益。这项已连续举办13届的公益活动，与全国77所高等院校展开合作，累计派出8182人次支教志愿者，在全国30余省（自治区、直辖市）562个县（市、区）的5475所乡村学校开展体育支教、篮球培训、集训联赛等活动，同时提供硬件支持。

喀什大学的大四学生徐新宇通过姚基金进行了暑期支教活动，出生于石河子的他，曾在电视前目睹过新疆男篮2017年夺冠。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从球迷变成了篮球专业学生。通过支教活动，把篮球技能传递给新疆偏远地区的青少年，对于一位立志扎根于新疆基层教育事业的年轻人来说，支教提供的带课和管理能力也是极为宝贵的机会。只有越来越多的徐新宇成为肉孜艾力，新疆基层的青少年篮球才能进一步提升。

徐新宇到布亚乡中心小学坎其艾日克村分校与学生们打球。

对于那些志不在职业的学生，肉孜艾力希望通过篮球，让孩子们增强体质，并通过这项运动锻炼他们的人品。从赣州带回冠军奖牌后，校园里越来越多的学生拿起篮球，球队里甚至加入了三年级的小队员。这些新疆孩子一手拍着篮球，一手拿着馕，投完篮就啃上一口。肉孜艾力说，在选择篮球队员时，他准备同时考核学生们的学习分数。

“每个学生都有一次上大学的机会”，肉孜艾力说，他希望孩子们学习学好，球也要打好，最好是一边打球一边上大学。对于这些沙漠里的“种子”，篮球不是唯一的出路，而是给他们的学习和生活，带去更多的可能性。

布亚乡中心小学校队的球员们在沙漠里训练体能。